第2章 小七下凡去,难逃天罗网
第2章 小七下凡去,难逃天罗网
晨光未至,天地仍沉在一片混沌的灰蓝之中,丹房却早已被炉火映得幽诡。那火不是寻常赤红,而是靛青色的,仿佛从冥河深处引来的阴焰,在炉膛中无声翻卷,如一池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彼岸星轨。空气里浮动着金属与药香交织的气息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紫霞睁眼时,腕上锁链正缓缓收紧,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嵌入皮肉。她不动,连睫毛都未颤一下,只静静望着炉口——昨夜那张人脸曾微微眨动过眼皮,如今又在火焰的明灭间轻轻抽搐,仿佛感知到了她的苏醒。
她咬破舌尖,将一口精血混入袖中珍藏的晨露。那是绿竹临走前用三十六片竹叶接下的朝露,每一滴都浸透了山岚灵气。血雾蒸腾而起,她以指尖蘸取,涂抹于锁链接合之处。刹那间,铁链发出腐朽般的嘶鸣,如同千年古木在风雨中崩裂,缝隙微张,似有松动之机。
她猛地抽手,皮肉撕裂,掌心翻卷如残瓣,鲜血顺着臂弯滑落,在地面凝成细小的赤痕,像是一串沉默的符文。可她不避痛,反将血抹上丹炉外壁,低语:“你看见了,我也看见了。”
话音落下,炉火骤然收缩,几乎熄灭。那人脸在炉口扭曲,张口欲言,却被她从怀中取出的半片玉圭碎片压住炉口。裂纹自边缘蔓延,细若蛛丝,无声地爬向中心,每一道裂痕都泛出极淡的金光,像是封印正在碎裂。
她收手,碎片藏入襟底,余温尚存,却已不如从前温润,反而带着一丝灼意,仿佛它也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命运。
南天门外,云层如织锦般垂落,层层叠叠,遮蔽了日月星辰。紫霞披上绿竹留下的旧霓裳,素色轻纱掩住伤臂,低首穿行于廊柱之间。守卫是火鸦傀儡,双目燃着金焰,扫过每一寸衣角、每一道褶皱。它们没有心跳,却比活物更敏锐,能嗅出一丝仙气逸散,便即刻鸣警。
她缓步而行,呼吸轻得如同风拂蛛网,不敢稍有紊乱。临近云隙时,一道金丝光纹自天穹垂落,隐现蛛网之形,笼罩四方,那是“天罗阵”的显化——专为拦截逆逃者所设,触之即缚,挣之则绞。
火鸦振翅俯冲,鸣声尖利如刃,划破寂静。
就在那一瞬,她猛然撕开霓裳肩袖,露出右肩——七点星络排列成弧,如夜穹微光,隐隐流转。那是她出生时便有的印记,传说中“天光命格”的象征,唯有真正觉醒之人,才能引动其共鸣。
她启唇,声如刀刻:“吾属天光,不归罗网!”
星络迸发微芒,与金丝网共振一瞬。阵眼颤动,光纹扭曲,云隙竟裂开一线,如同苍天睁开了裂缝的眼睛。她纵身跃入,动作决绝,毫无迟疑。
然而最后一道金丝如灵蛇追袭,缠住她发梢。青丝断裂,随风飘离,坠向凡尘。她未回头,任那缕发丝消失在茫茫雾海之中。
三途河上,雾气浓重如墨浸宣纸,伸手不见五指。紫霞落地时踉跄一步,脚尖触到湿冷石碑,碑面刻着半阙失传古咒,字迹斑驳,似被岁月啃噬。她尚未调息,地脉骤震,六根锁魂柱破土而出,围成六边囚笼,每根皆由陨铁铸就,铭刻镇魂符文。
金丝自柱顶垂落,交织成网,空中浮现血色铭文:“逆天者,形神俱焚。”
她背靠石碑,指尖划地欲结障眼法,咒语出口却滞涩如淤泥。凡间浊气侵蚀仙脉,灵力如沙漏倾覆,幻影只存半息便溃散。锁魂柱缓缓合拢,金丝逼近颈侧,寒意刺骨,仿佛已有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,劝她放弃挣扎。
就在此刻,忽有一道灰影自河雾中掠出,手持无刃断剑,剑身残缺,唯余三寸锋芒。他横剑劈空,动作无声,却似斩断经纬,时空为之凝滞。金丝应声而断,如朽线崩解,囚笼崩塌于瞬息。
“走!莫问我是谁!”声音低哑,不似人间语调,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。
她踉跄后退,那人已退入浓雾深处,身影模糊,宛如一场错觉。她欲追,体内仙脉突如针扎,浊气逆冲,喉间泛起血腥。她倚石喘息,取出玉圭碎片贴于心口,借其微温稳住灵台。碎片裂纹似乎加深了一分,触之微烫,仿佛它也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反噬。
抬头望天,南天门方向云层翻涌,雷光隐现,似有巨眼睁开,俯视这逆命之人。她闭眼,再睁,眸中无惧,唯有决绝。
“他知道了……但我不回头。”
河面浮起一片焦叶,随波轻旋。叶脉蜿蜒,竟与她肩头星络纹路暗合,七点凸起如命星排布。她凝视片刻,忽觉心口一悸——玉圭碎片竟微微震动,似有所应,仿佛另一块碎片正在某处呼唤。
灰影立于远处枯柳之下,断剑归鞘,剑柄残铭半露:“玄”。他未再靠近,只将左手缓缓握紧,掌心一道旧疤裂开,渗出黑血,滴入河中,无声湮灭。那血落入水面,并不起涟漪,反而让水底浮现出短暂的金色纹路,转瞬即逝。
紫霞迈出一步,脚边石碑上的古咒忽然浮现血色笔画,补全最后一句:“星坠为引,魂渡非门。”她未察觉,只觉风起,吹动残纱,露出肩头星络,微光一闪即逝。
雾中传来水滴落声,一滴,两滴,落在焦叶边缘,叶面纹路骤然发烫,冒起青烟。焦叶开始缓缓旋转,速度越来越快,竟在水面划出一个完整的星图轨迹。
她抬手抚过发间,指尖触到一处空缺——那根被金丝缠走的发丝,原该系着一枚青玉小扣。如今只剩断绳轻晃,像一段中断的宿命。
灰影转身,身影没入河岸阴影。他走过之处,地面无足迹,唯有水痕如蛇行蜿蜒,通向河心深处。那些水迹并非普通湿痕,而是泛着幽蓝光泽,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残留印记。
紫霞迈出第二步,脚下泥土松动,一块残碑破土半截,碑文残缺,仅存数字:“……七入凡,天网不赦”。
她未停步,脚步坚定如初。
身后,六根锁魂柱残骸缓缓沉入泥沼,金丝断裂处泛起紫黑泡沫,如腐血沸腾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。那不是普通的腐蚀,而是灵魂被污染后的溃烂之象。
河面焦叶随波打转,叶脉星图忽明忽暗,第七点星络微微发烫,似有回应自地底传来。她低头,隐约听见一种低频的嗡鸣,像是大地的心跳,又像是某种封印即将松动的征兆。
她伸手探入怀中,玉圭碎片已不再温热,反而冰凉刺骨,表面裂纹悄然延伸,贯穿中心。那裂痕深处,竟透出一点猩红光芒,一闪而逝。
灰影在河心立定,断剑出鞘三寸,残锋映出水底景象——无数金丝自天而降,扎入河床,缠绕着一具悬浮的白骨,骨上铭文与锁魂柱同出一源。那骨架呈跪姿,双手交叠于胸前,似在祈求,又似在封印什么。而最令人心惊的是,那头骨的眼窝之中,竟也浮现出七点星络的痕迹,与她肩头完全一致。
他收剑,水面恢复平静,仿佛从未被惊扰。
紫霞踏上河岸碎石,足尖划过一处凹陷,石面显出古老刻痕——与她胎记形状完全一致。她低头,呼吸微滞,脑海中闪过儿时梦境:一个女人抱着婴儿站在河边,将一块玉片贴在其心口,低声呢喃:“七魂归位,唯你独行。”
风停。
雾凝。
她缓缓抬头,望向远方山影,那里有一座荒庙轮廓隐现,门楣倾斜,匾额脱落半边,残字依稀可辨:“……霄”。
她迈出第三步。
庙前石阶上,一枚青玉小扣静静躺着,沾满泥水,内侧刻着极小的“七”字。那是她幼年遗失之物,母亲说过,此扣系命,断则劫生。
她尚未看见。
庙内深处,一道影子静坐于残破神龛前,手中握着一缕发丝,缠绕于指,轻轻一扯,天际雷光骤闪。那发丝末端,正系着一枚相同的青玉小扣。
紫霞足尖触到石阶第一级,寒意顺腿而上,仙脉剧痛,她咬牙未退。
庙门吱呀晃动,似有风自内吹出,带着陈年香灰与铁锈混合的气息,还有淡淡的檀香——那是祭祀亡者的味道。
她抬起另一只脚——
断剑残光划过水面,映出神龛前那道影子的侧脸,半明半暗,嘴角微扬。那面容,竟与她有七分相似,只是眼角多了一道斜疤,像是命运亲手划下的分界线。
风起,焦叶沉入河底,星图熄灭。
唯有那枚青玉小扣,在泥水中静静反光,等待被拾起的那一刻。